1 風起

大風起兮雲飛揚
威加海內兮歸故鄉
安得猛士兮守四方
–劉邦<大風歌>

車輪轆轆,黃土茫茫,眼前越過那濁浪滔滔,便是五省通衢的彭城地界,但就這短短兩夜腳程的山路,卻是冀北入淮最是凶險的一段,平原闊野,自此拐入崇山峻嶺,林木蒼鬱,雲煙繚繞,古來素有盜匪之鄉惡名。

但凡膽小客商,早便繞路遠行,山徑久無人跡,荒蕪長滿雜草,卻有車隊冒死入林,雜遝人聲,驚動林鳥四飛。

領頭大漢身著鎧甲,手持長刀,騎著高駿的黑馬,滿面濃鬍,狀甚威武,後頭四輛木車,每車配四名壯丁推扶,車上載物皆披以厚麻布,插著碩大的三角紅旗,迎風招展的旗幟鮮明寫著”張”字。

原來這便是冀北鎮遠鏢局的頭號鏢師張猛,此番鏢運燕州太守趙傳傅致贈夔王趙延堯的壽禮而來,時值冀北大旱,又逢蝗災,燕州寸草不生,趙傳傅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湊足黃金布匹,時日緊急之下,只好重金聘僱威振江湖的鎮遠鏢局護鏢。

赤風獵獵,紅旗招昭,草書而就的”張”字更顯威風凜凜,張猛濃眉緊蹙,眼神透出兇光,牽起馬韁,領頭行入峽壁窄道,這段山徑名喚忘魂坡,山道夾在高聳山壁之間,倘有盜匪出沒,便成前後夾殺之勢,多少來往客商皆魂斷於此,張猛後頭跟著的四輛木車,壯丁們不敢稍有怠慢,吆喝著推車趕上。

行過忘魂坡,最是要快,若能趕在日落之前抵達三里外的武家村,便可稍得安歇,張猛橫眉遠望,心裡計數時辰,看來今日應可如期歇腳,說時遲那時快,左右山壁之顛,突然閃現幾道人影。

張猛怒目仰望,大刀橫於胸前,突然轟隆巨響,山石如雨崩落。

張猛縱起馬韁,黑馬如閃電飛躍而出,後頭壯丁已將木車推至山壁底下,取出長弓朝山上咻咻射去,幾條黑影應聲而落。

巨石崩落山徑,木車避於其側,竟絲毫無損,山巔傳來哀鳴之聲,張猛不知何時已縱馬山壁,長刀霍霍,又墜落幾道黑影。

“大膽狂賊!”張猛立於馬上,長刀濺落血痕,大風吹得他濃鬍四散,厲聲道,”你祖宗張猛在此!還不快乖乖就死!”

“鎮遠鏢局?”

“張教頭!”

“趕緊走!”

黑衣人聞聲驚惶四散,山壁之巔瞬間沒了人影,底下山岰裡的壯丁舉弓還要追射,卻被張猛喝止!

“行了!諒這些鼠輩不敢再犯!”張猛收起長刀,拉起馬韁,橫眉眺望,朗聲道,”趕路要緊!山賊鼠盜就待官軍來勦!”

“領命!”十數名壯丁在底下齊聲高呼,紛紛收起長弓,重整推車繼續前行。

車隊轆轆,三里路程旋踵即至,前方炊煙裊裊便是武家村,村裡只得一客棧,店小二瞇起眼睛,見車隊揚起黃沙而來,迎風招展的紅旗寫著”張”字,連忙朝內招呼,

”這是鎮遠鏢局的張教頭來了!好生伺候!”

店小二趕緊恭候客棧門口,見張猛策馬而至,便迎上前去,笑盈盈的說,“張教頭辛苦了,瞧這天熱的,這麼大老遠的……”

“一間上房,一個通舖,”張猛沒好氣的說完,縱身下馬,把馬韁遞給店小二。

店小二扶著馬脖子,陪笑著說,”您且進堂屋歇歇,喝口茶,晚飯這就準備,這神駒肯定上等草料伺候。”

“有何好酒?”張猛不耐煩的拍拍身子問道,抬腿大步邁進客棧。

“這武家村一帶,玉堂春最為人稱道,”店小二陪笑著在後頭道,

”全都拿來!”

“好咧!”店小二站在門口,揚起嗓子朝裡屋呼喝,”貴客上座!玉堂春!有多少上多少!”

話說這武家村的名酒玉堂春,乃以山澗淨水配九里山地產的大粟,獨有醇厚甘甜的風味,張猛和壯丁們大魚大肉盡興吃喝,酒過三巡,心滿意足的各自回屋歇息,以待明日趕路。

張猛醉眼惺忪,搖搖晃晃走進後屋花園,推門而入上房,見屋內圓桌已燃起燭火,便解開鎧甲披於圓桌,長刀懸於床邊,身著白袍黑褲,和衣倒上大床。

“啊!!!!”全身赤裸的女人尖叫,拉起紅色錦被護胸,顫抖著縮進床壁。

“妳是誰?”張猛酒意已然清醒八分,倏地站起床前,伸手抓起大刀,”妳在這裡做什麼?”

“奴…..奴家…..”女子怯生生的低頭,手抓著錦被,不住的發抖,”奴家名喚元姬……”

“誰叫你來的!”張猛手握長刀厲聲質問!

只見那元姬膚如凝脂,黑髮凌亂,姿容極為秀麗,被嚇得縮在床角,楚楚可憐道,”…..奴…..奴家…..乃奉九里山寨主之命,前來伺候英雄…..”

“九里山寨?”張猛皺著眉頭,濃鬍滲出汗來。

江湖人盡皆知,這方圓百里之地,統稱為九里山,每處山頭俱有盜匪,然皆以寨主姜雲龍為共主,姜雲龍乃兗州人氏,鄉試出身,曾為當地知府,卻因言獲罪,棄官而逃,遁入山林之間為匪,至今已十年有餘,列為當今五大惡匪之首,官軍雖多方勦捕,卻一無所獲。

“…..姜雲龍?”張猛倏地抽出長刀,厲聲質問,”他要妳來做什麼?”

“大王….他…..他……”元姬嚇得更加縮到牆邊,抓著錦被,發抖著說,”他…..”

“說!”張猛不耐煩的把長刀指向元姬的脖子,

元姬嚇得扔下錦被,瞪大眼睛看著脖子前的刀鋒,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肩側,小巧秀麗的容顏已無血色,襯得精緻的櫻唇更加鮮豔欲滴,乳房聳立於細瘦的胸口,挺出淡褐色的乳尖。

“從實交代!”張猛面不改色怒視元姬,手握長刀抵上她的脖子,厲聲道,”倘有造虛弄假,要妳小命!”

“哈哈哈哈!”爽朗豪邁的笑聲從門外響起,張猛迅即轉身,紙窗外一道黑影推開房門,卻是身材健壯的大漢,朗聲道,”素聞張教頭剛正不阿,果然名不虛傳!”

大漢約五十開外年紀,身著青色長袍,兩頰盡皆濃鬍,下巴蓄起短鬚,方頭大臉,相貌堂堂,凜然而有威嚴之勢,進了裡屋,自顧自的在圓桌邊坐下,招呼道,”方教頭來到九里山地界,只拿玉堂春待客實在太為寒薄,”

“這是我姜某人自釀的好酒,名喚九里香,”大漢自腰囊掏出一壺酒,拔出酒塞,倒進桌上的瓷杯,”張教頭若不嫌棄,何妨共飲此杯?”

張猛緊皺濃眉,臉頰微微抽動,”你……就是姜雲龍?”

“哈哈哈哈哈!”姜雲龍朗聲長笑,舉起酒杯道,”承蒙張教頭不棄,得知姜某名號,實乃姜某之幸!”

“這九里香乃山巔絕瀑之水,佐三年一收之粟,覆永凍之土,歷十年而成,”姜雲龍看著手裡的瓷杯,滔滔不絕讚賞道,”古云英雄配美人,好酒贈英雄,此酒今逢張教頭,也算得知己!”

張猛雖隔數步之遙,已聞甘芳異香,便知此酒甚好,雖知來者不善,但他平生最是嗜酒,自恃內力高強,尋常蒙漢藥等於他毫無作用,便收起長刀,接過酒杯一飲而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