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唷伊!”曬得黝黑的八名挑夫從白麻短掛裡伸出溼漉漉粗黑的手,車轆扛在肩膀,吆喝快跑跟在馬車後頭。
一輛接著一輛板車在草原拉出長隊,正午的陽光熾熱落在發燙的草原。
“二爺!咱前頭歇息會兒!”鬍子頭抬手指向遠處一棵大樹道,”用了午飯再走!”
高仲元點點頭,鬍子頭策起馬韁來到大樹底下,跳下板車,指揮挑夫們停車,便牽馬到遠處溪邊飲水。
挑夫們卸下車具,從板車上掏出饅頭,在樹底下找地方坐著啃起來。
高仲元穿著白錦衣裳下了板車遠遠站在一旁,皺眉看著挑夫們油膩汗濕的臉,挑夫們咬著饅頭遠遠望著高仲元,交頭接耳竊竊私語,接著爆出大笑。
“姨太太的種,到底差點兒…..”一名挑夫低聲道,”哪裡比得上大爺?”
“可別說,等老爺歸西了,姨太太也能分到點兒房子…..”另名挑夫神秘兮兮道。
“小點兒聲…..別叫人聽見…..”旁邊一名胖壯的挑夫緊張抬頭望向高仲元。
“怕他怎的?這會兒可不是在高家宅子了!”一名禿頭的老挑夫嘴裡塞著饅頭道。
高仲元望著這名挑夫,瘦高個兒,五十出頭年紀,頭都禿了,嘴裡滿口爛牙,是貨倉裡的工頭劉長順,旁邊那個胖壯的是他的兒子劉富貴。
“二爺!過來用膳吧!”鬍子頭粗沉渾厚的嗓音在背後響起,高仲元回過神來,見到鬍子頭已經在樹底下鋪了錦布,從板車上取下包裹打開,裡頭一方錦盒擺著精緻的四盤菜。
鬍子頭拿起盒裡的錦帕小心翼翼擦拭瓷碗,抬頭笑道,”今兒一早天還沒亮,俺打發紅姑到小廚房給您做的!”
高仲元接過鬍子頭笑瞇瞇遞來的碗和筷子,發愣看著錦盒裡的菜,四個小碟子裡盛著紅燒獅子頭,枸杞絲瓜,翡翠銀絲卷還有醬燒雞汁茄子。
高仲元拿著筷子,猶豫不知從何下箸,抬頭見到鬍子頭咧開著笑臉道,“俺媳婦兒雖笨,手藝還可以…..”
鬍子頭滿面虯髯濕閃汗光,黑色衣襟鬆開露出深褐色的胸膛,衣襟底下竄出濃密胸毛,笑道,”二爺您嚐嚐,合口味不?”
高仲元低頭望著錦盒裡的菜,伸手夾塊獅子頭送入嘴裡,還在嚼著,鬍子頭就關切的探頭問道,”行不?”
高仲元看都沒看鬍子頭一眼,嚥下獅子頭,點點頭,伸手又朝錦盒夾了塊茄子送入嘴裡。
鬍子頭見高仲元吃起來,欣慰笑道,”…..若少爺喜歡,回頭便叫俺媳婦兒每天給您做著…..”
“行!那您吃著!”鬍子頭站起身,從板車取下自己的包裹,走到挑夫們那兒去,和挑夫們坐在一塊打開包裹,取出饅頭啃起來。
“胡爺!您給二爺開小灶,啥時候也給咱點兒好處?”挑夫劉長順咬了口饅頭,挑釁的望著遠處的高仲元笑道,”沒的咱冒死出差,卻連點油水都無!”
“狗也配吃人食?”鬍子頭罵道,”啃你的饅頭吧!”
“瞧胡爺說的…..”劉長順嚼著饅頭笑道,“您吃的可也不是狗食嗎?怎學起人話了?”
周圍的挑夫們全都笑了,鬍子頭氣得扔下饅頭握拳起身,卻見高仲元走過來,鬍子頭強忍怒氣垂手低頭道,”二爺!”
高仲元冷著臉橫眉掃視周圍,幾個挑夫見狀紛紛低下頭啃饅頭,只有劉長順桀傲不遜抬頭望著高仲元,自顧自坐著,張嘴正要啃下口饅頭,高仲元卻一抬腿踢飛了劉長順手裡的饅頭!
“主子在這,哪有奴才坐著吃飯的道理?”高仲元冷著臉厲聲道,“鬍子頭!”
“小的在!”鬍子頭不知所措的候立在旁。
“給五兩銀子,打發他走!”高仲元說完便頭也不回便轉身離去。
劉長順大驚失色,跪下喊道,”小的該死!二爺開恩吧!”
“快給二爺磕頭!”劉長順見兒子劉富貴在旁,胖壯的身材頂著瓜皮瀏海,肥圓的臉頰嚼著饅頭望著父親劉長順傻笑,把劉富貴給拉過來一同跪在地上哭道,”奴才還有傻瓜兒子要養,二爺開恩吧!”
“走!走!趕緊走!”鬍子頭嫌棄的拉扯劉長順起身,劉長順卻拖著劉富貴哭天喊地。
“走吧!”鬍子頭啐了口道,”沒聽見二爺說的?領了銀子趕緊走!”
“二爺!饒了長順這回吧!”其他挑夫們見狀紛紛跪下來求情道,”是啊二爺!開恩吧!”
鬍子頭見挑夫們全都跪下,不禁猶豫著抬頭望向高仲元,只見高仲元背對眾人,草原的風把白錦衣裳吹拂獵獵飄起。
半晌,高仲元才背對眾人悠悠然道,”…..也罷!念你初犯,權且饒了你這回…..”
“若有再犯….”高仲元面若寒霜轉身,厲聲道,”定嚴懲不怠!”
“是!”劉長順拉著兒子劉富貴連同挑夫們朝高仲元磕頭跪拜,大喜過望道,”謝二爺恩典!”
北方的天空滿佈紫色晚霞,浩瀚草原響徹蒼鷹長鳴,高家大院車隊蜿蜒朝北行去,馬蹄達達踏上石板路,這便到了趙家村,眼前迎風招展的布旗上頭寫著”酒”字。
“迂!”鬍子頭在客棧前停下馬車,繫上馬韁,跳下車去,朝高仲元喊道,”二爺先歇著,俺打點住房去!”
高仲元點點頭,看著鬍子頭黑衫衣褲的身影走進茅草搭的棚屋,便拉起白錦長袍的跳下板車,看到馬車後頭挑夫們三三兩兩圍著拿斗笠搧風正在交頭接耳的聊天,見到高仲元正看著他們,全都閉嘴恭立低頭。
高仲元冷笑一聲,轉頭見到棚屋裡頭,鬍子頭站在櫃檯前放下二兩銀子。
“客倌,這大隊人的,通舖擠不下……”茅草棚裡傳來店小二的話音,被鬍子頭粗沉的嗓音打斷,”兩間就行了!一間上房,一間通舖!”
店小二面有難色道,”…..上房加通舖,可得三兩銀子….”
“再貼五百錢得了…..”鬍子頭魁武身形笨拙的掏出銀子數錢道,”… 備好酒菜送到上房,通舖送來鹹菜窩窩頭。“
店小二還想再講,但鬍子頭卻把錢硬塞進店小二手裡,轉身朝屋外走,抬頭見到高仲元,鬍子頭愣了一下,咧嘴笑道,”二爺站這兒做甚?快進來歇著!”
“咱就多開幾間房吧?”高仲元皺眉道。
鬍子頭欲言又止,猶豫著轉頭瞄了一眼店小二,低聲附耳道,”…..這路途遙遠,咱得省點兒花……”
“奴才們擠擠就行了!”鬍子頭爽朗高喊,“二爺!您先回房歇著!”
鬍子頭說完,便指揮著挑夫七手八把板車拉進貨庫,在馬廄繫好了馬,拿起草柄鏟草餵馬,忙了半天之後便吆喝著趕挑夫們進屋。
高仲元站在二樓廂房環顧四周,只見簡陋閣樓的角落放張床,正中一個圓桌兩張凳子,此外空無一物。
高仲元打開房門,見到木梯底下便是通舖,從敞開的門望去,見到油亮汗光的禿頭,便知那是劉長順,他已經脫了白麻短掛,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,穿著黑布褲坐在床邊抬腿脫掉黑布鞋,旁邊坐著劉長順的兒子劉富貴,劉長順嫌惡的看了兒子一眼道,”去去去!別跟俺擠…..”
劉富貴的胖臉溼漉漉傻愣的笑著,挪了一下屁股,跟著父親劉長順抬腿脫掉布鞋,門邊響起低沉的叱罵!“過去點兒!”鬍子頭裹在黑衫衣褲裡的魁武身形走過來。
鬍子頭把布包扔在劉長順和牆角中間,抬起濃鬍的下巴,示意劉長順騰出位置,嫌棄的斥罵道,“洗腳去!這味兒可太大了!”
“胡爺,沒得勞駕您得跟咱擠…..”劉長順冷笑著挪開身子,轉頭怒瞪劉富貴一眼,抬手推了劉富貴胖壯的身子一把。
劉富貴嘟起嘴,心不甘情不願的往旁邊挪了一下,劉長順把鞋子扔到地上,嘆道”……咱沒女人伺候,誰給咱打洗腳水啊?”
“是啊…..胡爺!”挑夫們見狀,七嘴八舌議論紛紛道,”誰像您家媳婦兒那麼體貼…..”
”….昨晚肯定把胡爺伺候舒服了…..””…..那可不見得….胡爺今兒火氣這麼旺…..敢情沒洩火呢…..”通舖裡爆出哄堂大笑,鬍子頭的魁武身軀昂然叉腰而立喝罵道!“全都上後院洗腳去!”挑夫們這才一哄而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