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十一點是台北市林森北路”條通商圈”最熱鬧的時候,不但路上塞著車,而且路邊的臨時停車還把原本就狹窄的兩線道馬路全都給佔滿了,黃色的計程車夾雜在車陣當中,搭車的客人還得左閃右躲的穿越車陣走到馬路中間才能上車。
林森北路沿線許多錯綜複雜的小巷子被稱為”條通”,也就是日語裡”巷弄”的意思,從日本時代以來這裡就是台北市有名的紅燈區。
走進條通裡面是另一個世界,外頭的喧鬧突然消失,巷子裡一片安靜,深夜漆黑的條通巷弄裡,路燈慘白清冷發著白光,兩旁低矮的民宅門前,懸掛許多精巧的小招牌,寫著”櫻”,”秋”,”芳”等等通常不超過兩個的漢字,有的招牌僅打上一盞微小的聚光燈,有的甚至連燈都沒有而就只是一塊金屬板,非得走近才能看得清楚。
但即使來到店門口,卻也對店裡的模樣摸不著頭緒,這些店家通常只有一扇緊掩的門,而就算有窗,也是門帘低垂,除非是熟客,否則誰也不敢貿然走進去。
條通裡的店家絕大部分是日式酒吧,採用的是正統的日式坐檯方式,熱情的媽媽桑穿著和服迎接客人入座,小姐們同樣穿著和服,舉止客氣禮貌,這裡以接待日本商務客人為主,大家圍坐L型沙發拘謹的喝酒聊天,彼此甚至都不會發生肢體碰觸。
無論林森北路的馬路上再如何擁擠熱鬧,走進條通裡面都是人影稀落,非要到凌晨時分,條通酒吧裡的客人逐漸散了,巷弄裡的人潮才會慢慢多起來,”竹月”的外面,一扇深黑色鐵門打開,流洩出裡面悠揚的鋼琴聲,穿銀白色和服的媽媽桑鞠躬做揖送出三名男客。
“阿里嘎豆果哉伊嗎斯……”年過六十的媽媽桑,化著精緻的淡妝,頭髮挽在腦後,笑盈盈的站在店門口,九十度鞠躬,後面又跟出兩名穿著淡粉色和服的女子,笑著跟著媽媽桑一起彎下腰去。
三名男客穿著深黑色西裝,步伐都站不穩,滿臉通紅,其中一名胖壯的男客在媽媽桑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,逗得媽媽桑掩嘴呵呵笑起來,他才志得意滿的邁開大步往巷口走去,另一位笑著跟在後面。
最後的那位男客,身材健壯高大,打著深藍色領帶,手提公事包,笑著向媽媽桑九十度回禮,便跟著另外兩位男客離開,媽媽桑和小姐們再笑著彎腰九十度鞠躬,看著男客的背影消失在巷口。
李振剛掏出手帕,擦了擦汗,今晚真的喝多了,他年約四十出頭,短髮整齊旁分,膚色黝黑,鼻樑高挺,看上去成熟沉穩,李振剛身為台日關係協會科長,雖然是公務員,但帶著兩名日本議員結束白天的參訪之後,晚上”林森北路酒吧”卻也是必要的一站,畢竟對於日本人來說,下班後的酒聚才是交流的開始。
“請兩位稍等!”李振剛走快兩步跟上,他站得筆直,客氣微笑對兩名日本議員說,雖然他自己也醉到站不穩,黝黑的臉上已經透出豬肝紅,但還是強打起精神,朝路旁走去,都還沒招手,一輛眼明手快的計程車就滑上前來,李振剛客氣的打開後座車門,迎著兩名日本議員坐上計程車,自己坐上前座,對司機說,”西華飯店!”
“李桑!感謝你的接待!”計程車的後座,一名日本議員用日語笑著說,李振剛回頭,微微鞠躬說,”哪裡的話,還請根岸先生多多幫忙!”
每年夏天接待日本參訪團,早已是李振剛駕輕就熟的工作,就連”竹月”的媽媽桑吳月娥也是配合多年,吳月娥擅長察言觀色,總能挑選適合的小姐作陪讓賓主盡歡,這晚當然也不例外,一路上兩名議員在計程車裡談笑風生,聊著剛才酒桌上的趣事,轉眼西華飯店就到了,穿著金色燕尾服的門僮笑著上前打開後座車門。
李振剛吩咐司機稍等,不待門僮開門便自己下車,送兩位議員到飯店大門口,九十度彎腰鞠躬,道了晚安,看著議員們進了飯店大堂,李振剛這才直起身來,轉身上車。
“敦化南路,”李振剛對司機說了自家地址,便鬆了口氣,扭鬆深藍色領帶,倒上椅背。
車窗外夜景流逝,玻璃反光映襯出李振剛滿是倦容的方臉,黝黑的皮膚閃爍微微汗光,這個時候,念幼稚園的兒子應該睡了,早上出門的時候,兒子還在跟他嘔氣。
“爸爸答應人家要一起參加學校遠足的嘛!”兒子氣得小臉紅通通,誇張的把嘴嘟起來。
“乖!讓媽媽陪你去好不好?”李振剛蹲在兒子面前,討好的說,”爸爸今天真的有要緊的事情,禮拜天陪你吃炸雞補償好不好?”
“不…..要!”兒子哼了一聲,嘟嘴扭頭不看他,老婆這時拎著包包走過來,摸摸兒子的頭,笑著對李振剛說,”沒關係我陪他去就好了,你趕快走吧!日本人最準時了,別遲到了!”
李振剛突然驚醒,這才發現計程車開上一座大橋。
“老闆!我說敦化南路!”李振剛看著外頭一片漆黑,認出正在過河,計程車開往台北郊區。
司機沒有理他,淡漠的繼續開車,後座突然伸出一把槍,頂住李振剛的腦門。
“李先生,這是真槍,請你配合”男人低沉的聲音冰冷的說。
車子在暗無路燈的山路裡左拐右繞,將近一個小時之後終於停在漆黑的山凹裡,車頭燈慘白照向遠方,隱約可見一片漆黑裡有棟建築物,大約兩層樓高,體積非常龐大,四面無窗隱身在黑暗當中。
李振剛被推下車,被槍抵著頭,緩緩走向建築物,突然門打開,光亮刺眼而出,李振剛還來不及看清楚,就被推了進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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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北市刑警大隊二樓的透明會議室裡,五六名警官擠在小小的電腦螢幕前,其中一名警官起身,警戒的四顧張望,走到玻璃牆壁前,一把拉上窗簾!
”啊!!!!!!!”傳來男人的慘叫聲,會議室裡一片漆黑,投影機強光打上牆壁,畫面上英挺健壯的男人,兩條手臂被高舉過頭,擺出投降的姿勢綁上天花板,身上穿著深黑色西裝,打著深藍色領帶,穿著白色醫師袍的男子戴著白色口罩,抬起腿朝他肚子猛踢!
“這就是李科長?”會議室裡,台北市刑警大隊特勤中隊副中隊長張順成,穿著深藍色刑警制服,看著投影畫面,用台語忿忿的說。
李振剛表情痛苦,肚子被踢得想彎腰,卻又因為手臂被高綁起來而彎不下去,身體扭曲起來,穿著白色醫師袍的男子又往他肚子踹了一腳!
“啊!!!!!!”
“幹你娘!”張順成副隊長用台語啐了一口!36歲的他,方頭圓臉,單眼皮的小眼睛,略帶鷹鉤的鼻子,薄嘴唇,兩隻肉厚的肥耳朵,膚色黝黑,平頭剃短成只剩下三分頭,身材胖壯,嘴裡嚼著檳榔。
他踢掉皮鞋,隔著黑色尼龍材質警襪摳著腳,氣憤的用台語說,”無愛錢!也無仇!為什麼要綁伊?還拍片?”
“要絕對保密!”台北市刑警大隊特勤中隊的中隊長林明章說,他拿著遙控器把投影片按下暫停。
林明章分隊長穿著深褐色西裝外套,白襯衫上打著暗紅色條紋領帶,39歲的他,兩道粗黑的濃眉,眼神深邃但略顯疲憊,鼻樑筆直,嘴唇略厚,有點凌亂的短髮微微旁分,絡腮鬍雖然剃得很乾淨,但兩頰和下巴仍泛著鐵青。
林明章中隊長看著牆上的投影畫面,沉穩的說,”這是日本愛媛縣警方提供來的線報,他們攔截到這組網路直播訊號,是從台北發出的,目前還不知道這個犯罪集團綁架的目的,但是,公務員被綁架很敏感,我們已經跟家屬取得共識,不可以對外透露案情!”
張順成副隊長往杯裡吐了口檳榔汁,皺眉頭看著牆上的投影片,”不知道目的?”張順成副隊長不耐煩的轉頭對著敲打電腦的年輕警官大吼,”家屬的筆錄呢?”
“沒….沒….沒筆錄,”年輕的警官嚇了一跳,唯唯諾諾的像做錯事一樣。
“沒做筆錄?”張順成副隊長氣得搥了一下桌子,倏地站起身來,年輕警官嚇得把身體縮進筆記型電腦的螢幕後面。
“誒誒誒!”林明章中隊長兩手環抱胸前,疲倦的抬高下巴,語帶不耐的對張順成副隊長喊,”阿成!坐下!”
準備衝出去的張順成副隊長,瞪了電腦前的年輕警官一眼,揮起拳頭作勢要揍他,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又坐了下來,年輕警官吐了吐舌頭,驚魂未定的從電腦螢幕後面探出頭來。
“這是機密案件,所以不做筆錄。”林明章中隊長懶得解釋的說完,就轉頭朝向牆上的大螢幕,拿著遙控器按下播放鍵。
牆上的投影片裡,李振剛表情痛苦,雙手高舉被綁著,穿白袍的男子走到他面前,把手伸進李振剛黑色西裝外套裡面,隔著白襯衫,輕輕撫摸起李振剛的胸膛。